可见,时间有其客观依据,即事物的变化,但同时不能离开主体的感受、内省和实践。所以, 由过去、现在和未来构成的时间本身,就是主客观的统一。中国传统思维以时间为主,这就决定了中国古人在观察客体时,总会把主体融入。因为没有主体的融入,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 既然时间离不开感受,而感受本身正是主体与客体的融合,因此越是深入感受时间,在时间中观察世界,就越会与客观世界融合。而且,时间一维,朝着一个方向驶去,是不可切割分立的过程整体。因此,以时间为主看待事物,又势必形成和强化主客偕同、万物一体的观念。这就表明,天人合一、主客相融与以时间为本位的时空选择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 对中国意象思维的误会近人在西学影响下对中国意象思维的误会莫过于认为,天人合一、主客相融的思维方式等于抹煞主体与客体的分别,因而不能再有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活动,至多只能帮助人们进入一种澄明之境,一种高远甚至神秘的精神境界。于是,中国原本没有或缺乏科学思维的说法盛行。这种误解一定要匡正。
事实上,天人合一,主客相融不仅不排除二者之间原本存在的分别与相对,而且始终以此为前提。
试想,没有二者的分别与相对,如何谈得到他(它)们的相融与合一?其实说“合一”、“相融”的同时,就已经将分别与相对包含于其中了。而且,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人能做到与天彻底无分别的合一。道学、佛学修行的目标是与天道、与自性、法性相合一,可是无论老庄,还是诸佛菩萨,都始终保存着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名号,这就说明还有分别。
重要的是须要明确,天人合一中所保持的相对与分别在本质上与空间思维中的主客对立不同,它们是一种以协调统一为主导的相对,一种以尊重对方为前提的分别。而且,天人合一、主客相融的程度可以有不同的层次,不同的水平。它们都属于主客相对的另一种形式。
因此,天人合一,主客相融并不排除主体对客体有“观”,有“取”——仰观俯察,近取远取。“观”是观察,“取”是选取、比较和归类。从“仰观”、“俯观”、“近取”、“远取”可见,主体显然是把认识对象——天地万物,包括自身置于与自己相对的一边。否则,就无从观取。如果以为天人合一、主客相融就等于完全取消主客的分别与相对,从而不可能发展认识论,不可能产 生科学思维,那显然是一个大误会。“观”和“取”就是《周易》所概括的基本认识方法。
但是要注意,《周易》所说的观,是以尊重客体为前提的观,而不是实验观察。控制边界条件的实验观察,是不尊重客体的,是以控制、宰制客体为前提的。
庄子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两句话合起来,堪称天人合一之经典表述。 这样的主客关系要求认识主体在认识过程中不做预设,不干预、切割、控制客体,完全尊重事物本来的生存状态,然后观察其自然而然的变化,找出其自然变化的法则。中医藏象经络、辨证施治、药性归经理论,其中许多的内容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概括出来的。
在尊重和不干预的前提下,生化万物;认识、辅助、赞化万物,这就是“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在认识和实践中的具体表现,就是“顺”、“因”、“赞”、“辅”。因此,《内经》说:“未有逆而能治之也,夫惟顺而已矣。”(《灵枢·师传》)“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 逆之则乱。”(《素问·四气调神》)时间不可逆转,万物的生化只沿着一个方向前进,故依从时间之道,把人和万物看作自行生化、自为自治的主体,《内经》主张“治”的根本原则是“顺”,即赞化,即辅赞人与万物的自为自治。《内经》说:“无代化,无违时,必养必和,待其来复。”(《素 问·五常政》)此语可视为贯穿中医诊治的全过程。
中国哲学认为宇宙万物的本原是“气” 气是《内经》的核心概念。 不讲气,就没有《内经》,也没有中医。气的问题很深奥、很复杂,我知道得很少。只能说:气是实在,当天人合一,主客相融达到一定高水平的时候,就有可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就能够一定程度地了解它,一定程度地支配它。而用主客对立的方式,把天地万物视为在我之外的纯客观对象,就不可能发现“气”。
我认为,气和物质是两种不同的实在,气可以转化为物质,但气与物质有本质的区别:宇宙之元气,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既细无内,又大无外”的无限整体,所以气没有主客之分。而物质可以分割,它存在于主体的感觉之外,故既不能细无内,也不能大无外;元气无形,无分别,无边界,是虚体。而物质有形,有分别,有边界,是实体;元气除去是实在这一点以外,没有任何规定性。物质不仅是实在,同时还必定具有其他一些规定性,所以它不能“细无内”,也不能“大无外”。 因此,气不属于唯物论。唯物论认为物质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前提是它以主客对立的方式认识世界。 国人误解本民族科学与文化的障碍 我是做哲学工作的,深深感觉到,自从西学东渐,影响中国人了解自己本民族科学与文化最大的障碍,就是把唯物论哲学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唯物论哲学只是西方哲学的一个流派,不能以偏赅全。 作为一个流派能够存在当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而且,它作为一种哲学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既然是一个流派就是一偏,就不是大全。它绝不是认识宇宙的万能的方法。 唯物论和唯心论尽管打架打了上千年,但是唯物论和唯心论在一个根本点上是完全一致的。在哪一点上是一致的?就是主体在对待客体的时候都采取对立的立场。 中国传统文化主流谈不到是唯物论还是唯心论。非得用唯物论哲学来框架和研究中国文化和中医学 那就是自己把自己引到一个扭曲的错误的道路上去,不可能真正理解中国文化的精髓,也不可能理解中国人说的那个“气”、那个“道”是什么。
唯物论的积极作用主要在经典力学时代。
就是文艺复兴以后到 19 世纪末之前的自然科学,物理学,它们比较一致。19 世纪末,物理学发现,物质可以转换成能量,唯物论就难于解释。20 世纪,当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出现的时候, 唯物论已经不能适应,因为唯物论要求纯客观的东西,它要把主体跟客体严格地分别开来,这是它的前提。可是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表明,对微观物体的某些物理量,如位置和动量,即粒子性和波动性,不可能同时获得准确的数据,就是说,对微粒子的观察结果与认识主体采取的方法 和手段密切相关。
测不准原理证明,把主体跟客体严格区别开来是不可能做到的,至少在微观世界是这样。相对论其实也是这样。相对论认识世界,特别强调主体的状态,当认识主体处于高速运动,接近光 速的时候,时间就变慢,空间就变小。说明时间跟空间不是绝对客观的,它跟主体的状态有关系。 所以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出现以后,前苏联的唯物论哲学家们齐上阵,大批它们是唯心论的反动的 错误理论。当然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
后来就是遗传学说,唯物论只允许用某种物质存在作为最后的根据,来解释世界。而基因遗传学认为,遗传过程的本质是一个信息的控制过程,所以唯物论就不能接受了。
再到信息论和控制论,控制论不考虑“机器”零件是由什么物质材料构成的,它考虑的是关 系。所以前苏联的哲学家和学者们也曾大力批判控制论是“反动的唯心理论”。控制论创始人维纳说:“信息就是信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就是说,信息具有与物质同样的独立意义。
《内经》用“气”解释生命,解释治疗,而“气”在很多情况下,就只代表一种正常或不正常的调控关系,起承载和传输信息的作用。
可见,唯物论的基本结论是有局限性的。不能认为唯物论是绝对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如果坚持这个,那中医学就难于生存,就非走样不可。
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现象和实体的界线是相对的,是为了说明不可将现象与实体,内在与外在,稳定与不稳定绝对地对立起来。其实这些界线都是以人为本位划定的。如果从无限宇宙的角度来看,则没有现象与实体,内在与外在,稳定与不稳定的区别。因此同样可以说,现象也有本体意义。
现象是事物的自然整体层面遵循“法自然”的原则,尊重和不干预认识客体,我们面对的就是现象。顺遂事物的自然变化,来认识事物的运动规律,就不能破坏现象,而且认识所指,就是现象本身,就是要把握事物现象层面的规律。
《易系辞》说,圣人“观象于天”,“立象以尽意”,而《内经素问》有“阴阳应象大论”。他们所说的象,就是现象,就是主张观物取象,并以象的形式或意象性概念来概括和表述现象层面的规律。“阴阳应象大论”的篇名和其论述告诉我们,阴阳直接与现象相对应,是对现象本身的 概括。阴阳表达的是象,它作为概括,不是抽象的概括,而是不离开象的概括。
我们所说的现象,是指事物在自然状态下运动变化的呈现。从内涵上说,现象是事物自然整体功能、信息和各种关系的表现。从状态上说,现象是一个过程,是事物自然整体联系的错综杂陈,充满变易、随机和偶然。可见,现象是事物的自然整体层面。
现象与本质间的关系与作用是多样的 空间可以分割,而且只有分割,才能显示空间的特性。因此,采取主客对立的方式,把对象首先看作是一个空间的存在,那么事物作为整体是由部分组成的,事物的部分决定事物的整体。 所以认识事物就会以分解、还原为基本方法,也就必然会主张透过现象寻找本质。所谓透过现象, 就是排除和避开现象中纷繁杂乱的随机偶然的联系,将瞬时变化的联系加以拨离或固定,从中提取出某些人们关注的要素,在加以控制(非自然状态)的条件下研究它们之间的因果必然性。
现象既然是事物的自然整体层面,就不像西方传统哲学所说的那样,只是“实体”的被动的、 附属的存在,没有任何积极价值。
首先看无机的物质存在。由单个或少量无机物体发生的机械运动、物理运动、化学运动,其所呈现的象和承担运动过程的实体之间具有相对固定的对应关系。然而大数量无机物体的整体运 动,如大气环流、地质变迁、自然灾害、太阳系小行星带的运动分布等,由于参与运动过程的物体种类繁多,数量巨大,关系复杂,不确定因素无法预测,使得这些运动的现象与实体之间难以找到确定的对应关系,现象层面的独立意义变得明显,不可能单纯以其实体的物理化学性质来说明和测定这一类运动的变化情形。在很大程度上,这类运动的现象要由现象本身来解释,难于由产生现象的实体构成来解释。